教化与经济 下_剑与魔法与东方帝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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教化与经济 下

  上面我们介绍了相关的历史,而基于历史,可以对一些现象进行分析。前面已经说了,明清时期的一个优势就是资料非常庞大,可以进行量化的研究。而量化计算的结果,也确实证明了这点。

  棉纺织业的发展,让妇女有了独立养活自己乃至养活子女的能力,让守节的可行性增加了。这一时期,母亲独立支撑家庭,乃至让子女接受教育的例子,层出不穷。不少资料中都有儿子成名之后感激母亲的记录,也可以验证这点。

  但另一方面,棉纺织业发达的地方,经济也会随之发展,整体收入水平也会变化。那么,发达富裕的地方,和较高收入的环境,是否会影响妇女守节的风气呢?研究者通过安慰剂检验和证伪检验算法,发现这些因素既没有直接作用于守节行为,也未能间接影响棉布生产对于守节的作用。(《礼教还是理性?明清寡妇守节的经济解释》)

  简单来说,就是社会经济是否发达,周围的人是不是有钱,和妇女本人的守节意向无关,只有她自己的经济实力才会产生影响。

  另一方面,研究者还计算了各种文化因素,对妇女守节的影响。以科举配额代表官方学说的影响力,以书院学校数量代表民间儒学教育的影响力,以寺庙道观代表最流行的佛教、道教两种宗教的影响力,计算其对守节行为的影响。

  经过计算发现,官府、佛教、道教,对于守节行为,均没有明显效果。民间儒家教育则呈显著负相关。

  这个结论的意思是,官府影响和宗教的力量,对妇女的选择,几乎没有影响。儒家思想也并非如同想象的那样,起到了束缚自由意志的作用。相反,当地儒家教育越发达,礼教的约束反而越弱。

  这个结论很让人意外。研究者自己也承认,结果很不符合传统思维和过去长期以来的主流观点,不过算出来就是这样的……

  明清时期,妇女在丈夫死后的选择一般归为三类,除了改嫁的妇女和守节的“节妇”之外,还有一类叫“烈妇”,在当时特指丈夫死后,自杀殉节的寡妇。这部分人的数据也有记录。

  作为对照,研究者也计算了各个因素对于殉节烈妇数量的影响。计算发现,棉纺织业对殉节行为没有明显影响,说明经济收入的高低与这种选择,没有太大关联。

  另一方面,计算发现,文化类的所有要素,包括官府影响、民间儒家教育、佛教和道教,对于妇女殉节行为,均存在显著抑制作用。

  虽然传统上大家喜欢“贞节烈妇”这么说,但这里能看出,这二者实际上是两回事。

  和守节妇女的选择不同,不管是官府力量,儒家教育,还是佛教和道教的影响,都明显在遏止妇女殉节。在这个地方,它们又显得有效果了。

  当然,数据计算也是有缺陷的,不一定能准备代表所有结果。不过这种“异常”,已经能够表明,我们接触到的很多“常识”,其中很大一部分,都是构造出来的神话。

  经济对文化和心态的塑造:

  我们依然继续看明清时期的例子。

  这一时期,另一个重要特点是,随着技术和效率的提升,对劳动力素质的要求也在提升。

  与现代很多人的想象不同,古代纺织业叫“手工业”,并不代表它毫无技术含量。不是说只有蒸汽纺织厂才突然有了“科技”,其他纺织机器就完全没有。也不是说之前的各个文明就没有经济竞争,技术突破,和技术代差。

  如我们之前所说,17世纪时,世界上棉纺织业最发达的地方,当之无愧是印度。17世纪中后叶,印度通过出口,每年获得的税收就高达一亿两白银,是清朝前期每年总收入的三到五倍。

  1739年,波斯王纳迪尔沙攻入德里,一次提款的财物价值超过9000万英镑。这笔钱让整个波斯连续三年没有收税,支撑了波斯人之后对中亚、高加索和奥斯曼的连续战争,一直到纳迪尔沙身死,都没花完。

  印度西部苏拉特周边是棉花产地,苏拉特以南的孟买和以东的孟加拉是纺织中心,孟加拉还产糖。印度商人会把棉花运到孟加拉,再把糖运回来,形成循环。

  但远洋贸易更加兴盛之后,形势就发生了变化。随着英国商船往来日益频繁,越来越多的中国商品进入印度。在中国糖和巴达维亚糖等竞争品的冲击下,印度的糖类逐渐从出口转为进口。

  早期,荷兰人控制的巴达维亚糖占有一定优势,但一系列军事失败,使得荷兰无法控制南洋航线,还丢掉了重要的产糖地台湾。

  18世纪,印尼糖业遭遇的危机导致了殖民地内矛盾的加剧,控制制糖工艺的华商与殖民当局冲突激化(当时巴达维亚的130家制糖厂里有1家是荷兰官营,4家荷兰人私营,125家华商经营),最终在1740年演变成对华商的屠杀。巴达维亚糖遭受重创,在印度的贸易份额逐渐被清朝糖取代。

  至1833年,印度市场中,糖和冰糖已经是中国向印度出口的首要商品,占贸易总量的四分之一。传统的孟加拉糖出口已经完全消失,整个孟加拉糖业也几近崩溃。

  另一方面,印度的棉花也开始大量销往清朝。由于出口利润更高,英国人开始直接把苏拉特棉花输往广州。到后来,原本收购棉花为主的印度东部也开始种植棉花,加尔各答港也加入了出口行列。

  为了利润,英国人甚至强行要求粮产地也要种棉,而棉花产出大部分输往清朝(印度离英国本土太远,英国本土更喜欢美国棉花)。

  原本印度内部的糖——棉贸易,至此基本被进出口清朝产品取代。

  随着海上贸易量的提升,清朝和英国在贸易上的合作与竞争都在加剧。这俩竞争起来的结果,是印度的手工业和商业遭到严重打击。

  到1830年代,印度的正常商品已经基本失去竞争力,亏损严重。东印度公司因此开始转向烟土贸易,而这也是中英之间,后来爆发战争的最直接原因。

  印度的人力资源并不比清朝稀缺,劳动力的报酬也比清朝工匠、织妇的工资便宜的多,总不能说清朝是靠人力堆赢了他。到18世纪初,英国人甚至直接在印度办了织布和印花工厂,但哪怕有这么多加成,印度产品还是竞争不过清朝。

  很明显,手工业之间也是有技术差别和效率差别的,而机器设备的发展,会导致一系列新情况的出现。有一些几乎可以认定是人类共性,有一些则颇有特色。

  比如康熙年间开始,手工业者就开始进行全行业罢工,一般称为“叫歇”。这些人组织水平不见得比同时代的欧洲同行差。除了纺织业中心的苏州,在景德镇、佛山等地,都有类似的情况,连京师的户部铸钱厂,都不止一次发生过。

  不过,不同之处也很多,比如和书上描写的英国早期工人不同,清朝手工业者并不喜欢捣毁机器。中下层工匠并没有表现出对新式机械和工具的仇视,破坏工厂的行为要到19世纪80年代才有记录,而且很明显是官府控制薄弱地区,商人之间的暴力“商战”。

  对应的是,工匠往往喜欢殴打老板,更倾向于捣毁老板的家,而不是捣毁工坊。而且这类事件还不是个例。

  每次发生“叫歇”,商人和工坊主总是希望官府介入,摆平事态。但和欧洲那边传过来的“传统叙事”不同,清朝官府面对这类事情,态度往往很暧昧,始终只看重保持表面或者说整体上的稳定,而不首先重视保护工坊主本身的利益。

  在具体事件上,官府就显得十分迟钝。只要不到造反的阈值,几乎总是懒得出面。康熙三十九年(1700年),苏州的踹布染色工匠为了增加工资开始“叫歇”,很快发展到“千百踹匠景从,成群结队,抄打竟无虚日”。工匠殴打染坊主和包工头,“以致包头畏避,各坊束手,莫敢有动工开踹者”。包工头和染坊主希望官府出面镇压,但官府拖着不理。打了整整一年之后,官府才表示要按法律处置,要求工匠停止抄打。

  在事件处置上,官府的态度也很有意思。

  官府给“叫歇”的定性,是“商匠争端”,处置也按照这个定性来。所以,最后的结果往往也是各打五十大板,最后勒令双方和解。

  这种调解,以仲裁工资争议为主。比如乾隆二十一年(1756年),造纸业工匠和雇主发生冲突,官府最后裁定,工坊主必须给工匠涨工资,并且如实发放,否则按照应重律,杖八十。工匠也不准再合伙要求涨价,否则按照把持行市律,也杖八十。

  而实际发生的“叫歇”,不管闹的多大,官府总是喜欢定性为,少数善于“东挑西拨,借景生端”的“流棍亡命”,煽动蛊惑大家闹事。最后处置时,会抓带头的人,在上述法律之外,额外增加枷号两个月的刑罚。

  为了防止冲突,官府往往规定得十分细致,比如上文纸业的调解,官府就重新规定了全部24个工序的工资标准。在其他规定里,还有对于粮价变化时的调节标准、银铜兑换比例等规定。仲裁的结果达成后,会刻石立碑,宣布各方都同意遵守,永不更改。

  当然,这种调解结果在实践中往往只能维持几年,就实行不下去了。然后工匠又开始闹事,官府再调解,再立一个“永不更改”的工价碑。由于这种事情整个清朝就没停过,导致“永不更改”碑到处都是,研究起来资料很充分……

  如果和欧洲尤其是英国对比,这种区别就更加明显。(同时期英国出现了破坏机器的卢德运动,因此专门设立了新法律,用来处决破坏机器者)

  而清朝真正的敏感点,是工匠结社。苏州官府允许各个行业成立行会,但工匠对雇主把持的行会不满意,希望成立受雇者的行会。对于这种要求,官府一直毫不犹豫地拒绝。

  上文所说1700年的叫歇里,官府发现,工匠在开始之前,就筹集资金,每人出五文、十文,以供“齐行”罢工期间生计困难的人使用,最后“众匠无一不出,积少成多,以盈千万”。官府大为震惊,取缔了工匠筹钱成立的会馆。

  为了让工匠接受条件,不再结社,官府甚至主动向雇主施压,要雇主掏钱,以满足工匠的要求。

  这种不同文明之间的区别,也很有意思,值得大家注意。

  (顺便说一下鸦..片战争后续,因为这个可能比较冷门。大家注意下时间,贸易利润流向,和各方态度变化。

  1842年第一次鸦..片战争结束,但这时候,理论上,烟土贸易依然没有合法化,只是笼统地规定“勿论与何商交易,均听其便”。

  但和传统印象不同,第一次鸦..片战争之后,清朝出口是增加的。上面说的棉花只是其中一类,其他清朝的传统优势产品也差不多。

  英国殖民地的茶叶和生丝依然竞争不过清朝同类产品。从1846年到1856年,英国从清朝进口的茶叶和生丝几乎连年递增。茶叶从46746千磅递增到63278千磅;生丝从20270包递增到58551包。

  强迫清朝开放通商口岸之后,英国对华的贸易逆差,在这段时间非但没有逆转,反而继续快速扩大:从1850年到1856年,贸易逆差从4274880磅上涨到8436072磅。而英国贩烟的盈利,还不够抵回中国出口丝绸的利润。(英国蓝皮书:《提交上议院的统计》,1857年)

  英国可能是真的认为,贸易逆差是由于清朝闭关锁国,导致自己无法倾销商品。但开了关之后,甚至贩大烟之后,贸易逆差居然还能快速扩大,让英国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。

  思来想去,英国高层只能认为,是之前打的还不够,还得加大力度。

  1856年,英国发动第二次鸦..片战争。

  1858年《天津条约》,烟土贸易完全合法化,不过理论上只能在口岸买卖。

  1876年《烟台条约》,烟土贸易整体上才完全合法。

  当然,鸦..片战争之后,烟土输入实际上已经失控,清朝自己在1854年都开始征收对应的厘金。不过这几个条约大体上,可以体现出整体的趋势。

  在不断的军事失败后,清政府意识到无法拒绝英国的要求,选择了直接躺平共存。放开洋人烟土的同时,清朝自己也开始种土烟。土烟开始和洋烟竞争。

  到1881年,波斯烟土进口已经无利可图。英国驻上海领事汇报说,印度烟土也已经从不少省份被逐出。

  1882年,清朝烟土出口超过进口,成为出口国。

  英国对此也试图进行挽救。1885年,英国与清朝签订《烟台条约续增专条》,设置了洋烟的厘金上限,大幅降低了洋烟的销售成本。

  然而这依然没什么用。

  根据《海关十年报告》,从1882到1891年,洋烟进口量下降了15%左右,市值下降了35%到40%,颓势已经无法扭转。

  英国人在这段时间,还在保持原有立场。

  1894年的时候,李鸿章接受英国记者采访。李鸿章先说官话,说清朝希望英国能停止烟土贸易,不再毒害清朝人百姓。记者则告诉他,英国议会已经指了一个委员会来华调查,看鸦//片是否真的有害。意思是到底是否毒害,得等英国议会自己出结论。

  结果李鸿章没憋住,怒气冲冲地回了句“荒谬绝伦”。过会儿反应过来了,解释说,任何人都知道,鸦//片是有害的。最后,才回到平时状态,热情赞扬英国人为使中国摆脱鸦..片所表现出来的仁慈。

  能让老滑头李鸿章当场情绪失控,可以想见英国人的态度。

  而清朝整体上依然在“自由贸易”,向英国大量出口烟土,伦敦和利物浦成了交易的中心。

  同时,清朝也在对英国等欧美列强进行文化输出。英国人本来是喝鸦..片酊的,后来从清朝那儿学会了吸食。清朝人开的烟馆子在英国、美国等地流行开,并且逐渐从底层向上层扩散。

  到1906年,清朝出口土烟的数量已经达到进口洋烟的11倍。

  1906年,英国改变态度,主动提出制约鸦..片贸易。

  1907年,英国与清朝签订《中英禁烟条约》,主动要求清朝禁烟,甚至同意清朝提高烟土关税,乃至允许清朝派人到印度监视拍卖与打包。

  1909年,万国禁烟会在上海召开,这是第一个国际协作禁烟的尝试。

  1912年,各国在海牙召开禁毒国际会议,签订了世界上第一个国际禁毒公约《海牙禁止鸦//片公约》,中英也都参加了。

  不难发现,短短10年时间,英国的态度就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。而禁烟也从饱受洋人敌视的行为,突然变成了文明、道德和正义的标志。

  所以,大家不妨思考下,欧美语境里的文明和正义究竟是什么,道德又是什么。

  更进一步,也可以思考,我们学习西方先进文明,到底是要学什么?

  如果学文明、道德,他有这个东西给你学么?如果不学文明、道德,人家说你“中学为体,西学为用”,怎么办?

  这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。

  而这件事的结尾……它其实还没结尾,因为到现在英国也无力控制。

  另外,1880年代,一些经营烟土的华人来到了新大陆。由于美国那边气候不太合适,他们最终选择了在墨西哥种植,以满足新市场的需求。就这样,他们给当地带来了这个新产业——这个产业的后续影响就太出名了,不用多说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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