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朝儒家理论的演进与“复古” 补_剑与魔法与东方帝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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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朝儒家理论的演进与“复古” 补

  另一方面,清朝前期,礼教极端化、理学兴盛的情况,也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。

  我们之前提过,明末士人在道德上处境尴尬的问题,而这种局面在清初十分严重。说的直白一些就是,士人阶层需要与清朝合作,但这样就得面对“投靠蛮夷”的道德困境。所以,需要进行补足,证明自己依然有道德上的优越性。而这种补足方式,就是鼓励妇女进行过激的、乃至行为艺术级别的道德表演,以证明自己的家族乃至民族,并没有失去气节。

  清朝统治者实际上也有这个需求。要降低统治成本,就需要拉进双方的文化关系,文化越接近,统治成本就越低。

  但我们前面在合法性章节提到过,清朝面临的特殊环境。在这种环境下,它如果想要维持君主专制,就必须和一个独立的旗人集团绑定,不但无法像当年鲜卑人、契丹人那样进行文化融合,连学习元朝,让汉人当军事骨干,都难以做到。

  这种情况下,清朝也急需一些额外的行动来进行文化上的“找补”。而最方便的方式,也是用这种行为艺术级别的表演,来证明它和汉族士大夫,有道德与文化上的共同性。

  结果就是,双方一拍即合,开始支持鼓励这些夸张行为。

  而清朝中期开始,对理学和夸张贞节行为的质疑、反击,实际上也是一种正常的回潮。

  清朝后期的一些学者也意识到了这点。俞正燮在著作里,认为“男儿以忠义自责则可,妇女贞烈,岂是男子荣耀?”,不应该把这二者绑定。妇女的道德应该依据对等原则,按古礼和实际情况,保持平常心来评判,不应过多干涉。“其再嫁者不当非之,不再嫁者,敬礼之斯可矣。”

  而乾嘉学派不止在妇女问题上不断推进,在其他领域也在“复古”。

  皖派的开创者,经学家江永,擅长数学,“深西法”、“祖欧罗巴之说”。江永的弟子、前文提到的戴震,除了经学训诂,也钻研数学,著有多部著作,还为《考工记》绘图写注,校勘过《水经注》。钱大昕也研究数学,钻研西式测量法,和钦天监多有来往。

  由于康熙把“西学中源”定为基调,所以很多人在明面上,都宣称自己钻研的西洋算术,是出于古代,只不过在中国失传,而在四夷发扬光大。梁启超就说戴震是“全属西洋思想,而必自谓出孔子”。

  当然,这个办法确实很好用,到清末,人们还称赞“勿庵(梅文鼎)兴而算学显,东原(戴震)起而算学尊”。这两人都是用的这种套路。

  乾嘉学派后期的代表人物阮元,官至大学士,因此学问也有官方色彩。他在这个话题上,支持戴震的思路,不过他自己其实比戴震还不隐晦。

  阮元认为,这些科学知识也是“儒者实事求是之学”。在实践中,他利用手工业知识,考证古代车辆的制造。又利用天文学知识,推算《小雅》中记载的日食出现的年代,来辅助断代。在漕运总督任上,主持创立新算法,把测算粮船的工作量减少了一半。

  数学作为六艺之一,在他看来尤为重要,是“儒者之学,斯为大矣”。为此,阮元还主持编写了《畴人传》。这是中国第一部科学家的传记集,以天文、数学为主,而不包括星象占卜。记录中国历代学者275人,西洋学者41人。

  在这种科学类书籍的编写过程中,也贯彻了乾嘉学派的观念。各篇以学术思想和科学成就为主,只在开头简要介绍人物,而不记录其他政治与文化成就。记叙的事迹、论说及著作,均摘编自有关典籍的原文,在篇末注明材料出处。只在传记末尾,加上作者的评说。整个体例已经非常专业化。

  除了主持项目的阮元本人,李锐、周治平、钱大昕、焦循等人都参与了编写,其中几位上面还出现过。到光绪年间,还有后学给这本书不断补订。

  到清代中期,一些女数学家渐渐出现,乾隆年间,已经有出类拔萃者开塾讲课,乃至招收男弟子了。士林同样承认她们的学术成就,收入传记中。

  对于西方学术,清朝人的心态十分矛盾。当然这个矛盾其实不是清朝才出现,明末就出现了。徐光启当年就嫌弃本土数学太菜,认为直接放弃本土体系,全盘采用欧式数学都没问题。而且这个思路,并不是一时血气上头,或者崇洋媚外,是真的有理论依据和现实需求的。

  上文说的,康熙钦//点的“西学中源”理论,实际上是黄宗羲最早提出的。而且这个思路也不是他独有,当时的其他学者如方以智等人也概括过。

  他们的理论大体是说,这些理论(以数学为主,也包括其他科学内容),源头上都能追溯到周公、商高,后来被西洋人学走的。“天子失官,学在四夷”,并不是个罕见的现象,当年孔子都乐意承认并且学习的,所以现在也不需要纠结。

  黄宗羲认为,由于长期以来的“中失西得”、“中学西改”,有些理论已经被人家改进到很先进的水平了。这种情况下应该通过学习他们的知识,来恢复先贤的名誉。只要中原人自己学的足够好,西洋人也就会“归我汶阳之田”了。(孔子帮鲁国要回齐国占领的土地的典故,意思是迫于压力,承认正主)

  这种理论在当时,能解决实际学习需求,和士大夫群体文明自尊心的矛盾,所以说服力比较强,颇受欢迎。也有人更加不情愿些,比如王夫之就认为应该是“中学西窃”,坚持其中的正义与非正义性,同时认为西洋学科,也只有一部分是需要学的。但总体上,是不做排斥的。

  清朝时期,士大夫对于学习西洋科技的思路,也是它的延续。由于清朝不再禁止民间研究天文,所以这方面尤其明显。民间研究越来越显眼,也是这个原因。

  而官方的态度也很有意思。上文的例子里,阮元作为清朝重臣,就在书里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。

  他认为,当今人们不重视数学,“九九之术,俗儒鄙之不讲”;钦天监等相关人士“株守旧闻”,没有能力改革,也不愿学习新知识。这些都是严重的错误。现在中原的水平已经不如西人了,但总不能就此认命。阮元总结历史,认为中国的算学,发展两千多年,历经改革七十多次,才有现在的局面,这个不断学习和改革的传统不能放弃。如果士人都有“向慕之心”,学习书里的中外先贤,那早晚会有造诣在西人之上的学者出现,完成这个最大的目标。

  所以,阮元在介绍西洋数学家的时候,像精分了一样,一边把人家的成果罗列出来,对有价值之处详加介绍,让大家学习;一边还要时不时说风凉话,并且强调这些都是从中国传出去的。

  不过这种别扭的感觉,与其说是对抗和抵制西学,不如说是传统士大夫在说服自己,本质上依然是一种实用主义。到再后来,西洋学术越来越发达,这种论述也就逐渐消失了。

  这里顺便提一句,虽然从断代上、从民族上,今人倾向于把明清看的泾渭分明,但在经济、文化、科技这些领域,“断代”反而更像是在明朝前期。从明朝中后期到清朝,才是一个整体。

  这个系列里,我之前列举了一堆各方面的例子,频繁出现“明中后期”、“明末”这类话,其实就是这个原因。

  当今互联网上,讨论的大环境,是把明清对立起来,我个人想法,这个应该主要是今人的情感需求。

  本朝官学的底色,继承的是五四以来的传统,是一个“对外学习型”的体系。而这个模型也是外来的,它对中国文明的评判,其实就是黑格尔概括的那套说法。实际上,这些才是当今的显学,不止是国内民间的显学,同时也是官方的显学。

  这个结论的衍生品,随处都可以看到。我刚写这本书的时候,就经常能看到“中国一直落后世界”、“儒家耽误中国几千年”这种话了。

  但是,对本朝官学来说,同样有一个“打天下”和“坐天下”的问题。

  在攻击、破坏原本的理论体系时,全盘否//定中国文明的先进性,同时声称它没有进步可能,能够确保被说服者完全地抛弃它,是个效果很好的工具。

  然而“坐天下”是个建立新体系的过程,比“打天下”更复杂。“打天下”是个“矫枉”的过程,而矫枉必须也肯定会过正。但“坐天下”就不能继续过正下去了,需要进行适当的回潮和调整。到这个时候,还在继续全盘否//定的话,会导致文明认同的瓦解和凝聚力的崩溃,这肯定是不行的。

  当然,之前的理念,也不能随便抛弃,否则“学习国外”的合法性就没了。所以,就得打补丁,糅合起来。既要肯定古代文明的贡献,又要强调近代的落后性,两边都得顾及才行。

  其结果就是我们教科书上看到的,一方面宣传古代文明的发达,一方面强调近代的落后。然而这种折中很生硬,因为这种唐突落后,需要一个解释。

  解释的方式,就是最简单的找替罪羊,比如宣布儒家思想的束缚导致了发展能力的丧失,或者清朝的统治导致了各方面的退化。这种“我们本来是好的,都是xxx祸害了大家”的解释,胜在浅显易懂。而且负责背锅的,都是些本来就一身毛病的、和本朝对立的存在,所以副作用也可以接受。

  但这个解释实际上非常的“强行”,稍微更深入些,就不够用了。现实中很多人也完全不信这个理论,很多“教科书盲目推崇中国,中国自古以来就落后西方”的说法,就是这个环境里产生的。民间十分流行(其实一些官方场合也流行……)的论点,比如攻击四大发明,攻击文明古国说法,都是这一套的衍生。

  不过之前科普了这么多,大家应该也能看出来,所谓“专制几千年,停滞无变化”,实际上错的离谱。“古代一直很强大,明清突然衰落”也并不见得正确。

  中国古代的文明水平,不管是科技,还是社会组织方式,还是别的方面,都是在波折中发展的。有时候会遇到暂时的退步,有时会在某个方面遇到严重打击,但整体的发展,依然是稳健且强劲的。

  我们可以继续用周期律的说法来理解。中原文明的各个王朝可以看做短周期,前后一两个连续王朝形成中周期,一千到两千年的一次整体性变化,可以看做长周期。(这几个周期不一定和朝代严格对应,比如北宋和晚唐到五代,更像是一个中周期。金宋并立期——元——明初又是另一个)

  在每个中周期,都是起步——快速发展——稍有回落,然后进入下一个周期。大多数情况下,下一个周期的发展速度,都比之前要更快。明朝中期到清朝后期的发展,就符合这种经典的中周期的特性。

  如果单看中国自己,做一个随时间变化的纵向参考,那明清时期不但没有衰落,反而是在加速发展。

  而且中国其实没有“黑暗时代”(按现代的研究,欧洲的黑暗时代也被近代学者夸大了很多),每个周期,和之前的周期相比,无论规模还是发展速度,都是越来越快的。

  在工业化之前,明清和西洋的差距主要是军事和科技。但军事的差距并不是个特殊的问题,因为中原王朝军事落后其实很常见……

  科技方面也是如此,一些领域的科技落后也早就不新鲜了,其实不值得大惊小怪。比如我们刚才说的天文历算,在唐朝中后期,太史、钦天监等部门,就长期被迦叶氏、瞿昙氏、拘摩罗氏等天竺人掌管,时间长达一百多年。

  这种事情古人其实不怎么在乎,真需要的时候,学起来也很快。无非就是现在印度没什么实力,所以大家都喜欢炒作“西方科技从古代就天下第一”,而没人炒作“印度科技从古代就天下第一”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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