续6
3.1级：近代以来的中国：力大砖飞的“法国式”结构。
如前所述，理论上所有“现代国家”都是这套合法性模式，但大家也都知道，其实没几个国家能玩的转。而且曾经运行起来的国家，也有些干脆地退回去了。有的还在补课，还有很大希望，有些就……难说了反正。
哪怕在发源地的法国，都出现了倒退和“新教化”的情况。但在严重衰落的中国，这个结构反而一直运行下去了，还不断有人进行升级尝试。所以，就形成了一系列很有意思的现象。
这个时代的主要合法性关系，还是“民——天——官府”结构，所以我们可以一个个来看看。
模块1：民族边界
上文说过，民族这个概念，其实是法国人提出来，用来划定界限的。他最重要的功能，其实就是这个区分敌我的“边界”。
法国式的近现代国家，都声称，自己的合法性从根本上来自民众。但这样叙述的话，就得给民众加个限制，要不然随便哪个国家都能干涉他的合法性了。所以，要把这个范围，限定在“法兰西民族”之内。
中国这边，中华民族这个概念，作为现代名词，最早应该是梁启超提出来的。当时的主要领导者和理论家——为了规避敏感词，我们叫他“非法集资之神”孙先生——也使用这个词。
但问题在于，这个词的意思，一直是非常灵活的。民族的边界，一直在根据形势的变化和政治需要，灵活地变动。
早期的革命者往往只宣称光复汉地，不讨论边疆地区。但当时情况变化非常迅速，大家很快发现，想象中的，或者清朝自己吹嘘中的“清帝退保蒙满”的事情并没有发生，因为边疆区一样讨厌清帝。这次没有“北元”之类的后续了，清朝和帝制一起，直接完蛋了。
现在意外情况发生了。新政权发现，清朝的版图有机会维持了。
这时候，有两个选择，一是以民族为核心，放弃对边疆区领土的宣称。一是以领土为核心，改变对民族的定义范围。
结果是，不管是革命者还是单纯的野心家，几乎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。新政府开始要求对边疆地区各省的主权，几年内，主流叙述就从排满复汉，变成了五族共和。
按照欧洲的民族主义和民族国家理论，这个转变其实是非常唐突的，而且新的论述，也经常很……生草。
举个例子，当时北京的国民政府，在地坛那地方，修了一个“五族共和亭”，在里面挂了五个人像：代表汉族的黄帝，代表满族的努尔哈赤，代表蒙族的成吉思汗，代表回族的穆罕默德，代表藏族的宗喀巴。这五个人就是国民政府的“五色帝”，对应五方，和地坛一样，象征着对国家社稷的主权。
……因为槽点多的不知道从哪开始说，我就不细说了。
那么，这种堪称暴论级的“民族国家”叙述，真的能用么？
反正在中国，就是真的能。
当然，对此不满的人一直有。最不满的就是赞助了“非法集资之神”的日本人。
日本人本来指望“民族革命”之后，领土边界会随之发生变化，能把蒙满炸出来给他，为此给了不少帮助。结果事成之后，人家翻脸不认了。
所以他耿耿于怀到现在，也是正常的。毕竟日本的钱，算是被白嫖了；日本的萝莉，也算是被白嫖了……
模块2：从民族到国家
边界确定之后，按理说，边界内的民族就没有什么问题了。接下来，就是如何构建从民族到国家，这个授予合法性的结构。
我们之前举了法国和苏联两个典型例子，他们二者，就是两个典型的叙述思路。
法国不承认国内有其他民族存在，认为所有公民都只属于一个法兰西民族。因为法国的理论认为，人民与国家之间应该直接建立社会契约关系，不能有一个其他群体当“中间商”。
在法国的官方语境中，“国家”和“民族”就是一个单词，是一对绑死的概念。他强调自己是“公民民族”，不承认“族裔民族”。所以法国人说他自己是“共和国”，但他这个共和国和其他共和国，是有点差别的。
而苏联是另一种方式，他是传统的欧式帝国的结构。
欧洲传统说法里的帝国，就是由一个个邦国或者说领地，基于共同的普世信仰组成的，有更高一级法理的政体。而且理论上，帝国和普世信仰是绑定的。
为了方便理解，我们看神罗。
神圣罗马帝国由一大堆领地组成。理论上，天主教世界只有这一个帝国，其他所有天主教国家，都是神罗的封臣。神罗也是天主教的保护人，承担着守护信仰和传教的义务。
当然，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么理想，而且神罗的权威也一直在受到法国等的挑战。法国有相对独立的祭祀权体系和更高的集权制度，所以可以不理他。
苏联由一大堆加盟国组成。理论上，社会主义世界只有这一个联盟，其他所有国家，都是苏联的加盟国。苏联也是共产主义的保护人，承担着守护信仰和传教的义务。
当然，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么理想，而且苏联的权威也一直在受到中国等的挑战。中国有相对独立的祭祀权体系和更高的集权制度，所以可以不理他。
这个相似其实不奇怪。虽然之前拿大食来形容他意识形态上的问题，但人家文化上终究还是更接近欧洲国家，自然也更接近欧洲传统了。
其实这个结构，苏联自己应该也知道，你看他国歌开头几句就行：
牢不可破的联盟，自由共和国——这个是“帝国”的组成方式
伟大的罗斯永远屹立不倒——这个是“罗马”的特性（历史传承，伟大，永恒）
万岁，依靠人民意志而建立起的、
统一的，强大的苏维埃联盟——这个是他“神圣”特性的来源
他这个“苏维埃社会主义、共和国联盟”，其实就是“神圣罗马、帝国”。这么说大概就好理解了。
所以，苏联有一堆加盟国，但他是没有“苏联民族”这个概念的。因为他也不需要。
世界上大多数国家，都是表面上试图在学这两种，然后基本都学不来……
而中国，是把两个都搬来了。
模块3：中华民族
中国的特色是，既有作为“公民民族”的中华民族，也因为历史和疆域原因，有不少族裔民族。官方一边使用中华民族概念，一边模仿苏联的结构。
对中国人自己来说，这个概念倒是不难理解：21世纪的中华民族，相当于战国时的“诸夏”，或者隋唐时的“汉人”。他其实是个政治概念，是在和共同的敌人长期对抗中，渐渐形成的一个以军事、政治为重心的群体。
说的直白点就是，为什么要有诸夏？因为要和蛮夷戎狄打架；为什么要有汉人？因为要和五胡打架。在这个冲突过程中，“诸夏”之类的概念不断变化。诸夏的界定肯定有血缘因素，因为有血亲的人更容易结盟；也肯定有文化因素，因为文化相似的人更容易抱团去打仗。但最后做出决定的，其实还是现实的、因为军事政治而生的需求。
——很多时候，不是因为双方语言文化相似，才一起去打仗；而是双方要一起去打仗，合作的时间长了，语言文化就相似了。这一点在古代尤其突出。
这个范围一点点扩大，就成了现在的样子。
所以，“诸夏”其实就是这个文明对应人群的1.0版本，“汉人”是他的2.0版本，中华民族就是3.0版本。
不过现在这个版本还不太完善。原因也很简单，时间太短了……
我们回头看一看：
诸夏的概念从西周初年甚至更早就有雏形了，但一直到春秋后期才算形成理论，期间和当时的蛮夷打了四五百年，打的“不绝如缕”，这才算成形。
汉人的概念在汉朝出现，但这个词本身大量使用，反而是两晋南北朝时期，被胡人喊出来的，直到隋唐时期算是差不多定型。这期间又打了四五百年。（还没算后续的各种变化）
而中华民族，一般认为是抗战打出来的。
——全面抗战一共只有八年，就算从甲午开始算，总共也就是五十年。这个时间，说实话是不够的。
而且，日本人的威胁程度，跟之前那俩次遭遇的敌人，也根本没法比。
日本人打的主要是常凯申政权，这是几千年以来，横向实力最弱的政权了。结果，全面战争开始一年多，他就打不动了，以至于常凯申都能把主要精力转向内战，更别提那些没有被直接波及的边疆区，根本没有达到“强迫大家团结”这种效果。
（我经常看有人说，日本人能不能也强行融入中华民族。答案当然是不能，因为他太菜了，不配。
……只不过这个逻辑可能太无情了（对两边都很无情），所以大家都不怎么说。）
所以，这个3.0版本，就不如前两者那么牢固。简单来说，就是这回的外敌太菜了……
而现在这个中华民族，他是民族么？其实不是。是国族么？也不完全是。他是一个正在形成的、非常中国式的族群概念。
因为非常中国，所以西洋式的分类只能和他类似，差别其实不少。又因为正在形成，所以拿成熟的、“套路化”的经验看它，也同样时常套不上。
下述部分可能比较令人不适，是用这套合法性理论进行的推导，感情比较充沛的读者直接无视就行。因为有些事情，如果说出来，其实是很反直觉，也不合乎情感的。
当初，可能为了迎合国际观瞻，也可能是有人真的信这个，总之，结果是中国照搬了苏联的一部分模式。但这种照搬，也是有所保留的。
这个其实很明显。苏联在联盟下，设立了一些自治共和国，中国也设置了自治地区，但权力比苏联那边小得多。因此，这种模仿，只是装了个壳，并没有像苏联那么“分封”，实质上依然是中央集权、文官政府的管理结构。
实际上，即使后来有些地方出问题，也是官僚机构内部出现问题，表现的特征就是各种“两面人”——就算想搞事，也只能依托于官府，通过职务便利，在官府内部搞事。哪怕外部势力，都得依托官府内的保护伞，才能谋得机会。
（这种情况甚至不止现在，古代都是这样，经典例子就是越南。算是中国的特色了……）
苏联当然对中国的各种修改很不满，不过不满也没用，谁让他菜，玩不来这个……
而另一个区别，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。苏联的主体民族是俄罗斯，而俄罗斯在苏联内部，是有一个加盟共和国的。中国最大的民族是汉族，但汉族并没有自治区。
因为这俩的合法性结构根本就不一样。苏联是个普世帝国，他直接下辖各个领地就行。但中国不是，中国是个文明型国家，而且新的文明族群只构建了一半。
这就有个吊诡的问题：对现在中国的合法性构建，最有能力产生威胁的，是哪个民族？
答案是汉族。
因为汉族和俄罗斯族根本不是一个概念，他不是个单纯的民族那么简单，他是华夏文明的2.0版本。他和中华民族（华夏3.0），在一定程度上，是生态位重合的。
如果有一个汉族自治区，那这个地方就是真·小中国了，因为他真有能力自己构建一个相同结构的文明叙事出来，变成中国里头再套一个中国。对文明型国家来说，这才是最麻烦的……
之前讲历史的时候说过，一个成熟的政治家，在进行防范的时候，看的不是态度，而是能力。现在很多人耿耿于怀的、建国初期的一些说法，其实就是这种心理的反应。
程度上和时机上是否合适，是另一回事了，不同人有不同的视角和想法。但这个事情本身，肯定不是没理由的，也不是人家就故意要烦你……
而这个问题，可能也没有简单快速的解决方法了。
正常情况下，应该是和东洋人、西洋人打个几百年，然后中华民族逐渐把汉族在内的各个群体吸收，成为新时代的文明共同体。但现在没打多久，洋人不打了……
你说这是好事吧，它导致现在的民族论述不尴不尬，怎么说，反正都有人不高兴；你说它不好吧，毕竟少了很多苦难，少死了很多人，也不能说是坏事。
所以说现在怎么办？答案是没办法，就一个字，拖。
中国的文明核心足够强大，官僚制度也比其他国家发达的多。哪怕论述有点瑕疵，也无所谓，反正照样能跑下去。
而且，虽然也有敌对势力，但这些敌人自己都菜的不行。指望一个0级的文明，去理解、攻击一个3级的文明……这其实是不太可能的。
因为人类只能想象自己可以理解的东西。
比如，美国确实在试图攻击西域的民族问题，但他很诡异地抓着棉花不放……因为他其实理解不了这么复杂的文明模式和合法性构建问题，但你要说“强迫别人在棉花田里干活”，那就没人比他更懂了。
而当年苏联搞事的方式，是直接给好处，引诱边境牧民——这就是草原贵人们争夺部众时的方法。
这手法就……低端到湖南大经师都懒得理他。没办法，人家就会这种……
当然，这俩货更多时候是通过扶持代理人。但不扶持代理，也不行。他俩自己下场造成的直接损害，都不一定有假突厥人严重，起码假突厥人真的懂点伊斯兰教……
所以你说这事有多严重，也未必特别严重。坚持拖下去，慢慢等改土归流，其实就可以了。
期间肯定会出现各种问题，各种挫折乃至倒退，但这事儿本来就是几百年为周期的。所以其实也不用心急的，现在比历史上都好多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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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前所述，理论上所有“现代国家”都是这套合法性模式，但大家也都知道，其实没几个国家能玩的转。而且曾经运行起来的国家，也有些干脆地退回去了。有的还在补课，还有很大希望，有些就……难说了反正。
哪怕在发源地的法国，都出现了倒退和“新教化”的情况。但在严重衰落的中国，这个结构反而一直运行下去了，还不断有人进行升级尝试。所以，就形成了一系列很有意思的现象。
这个时代的主要合法性关系，还是“民——天——官府”结构，所以我们可以一个个来看看。
模块1：民族边界
上文说过，民族这个概念，其实是法国人提出来，用来划定界限的。他最重要的功能，其实就是这个区分敌我的“边界”。
法国式的近现代国家，都声称，自己的合法性从根本上来自民众。但这样叙述的话，就得给民众加个限制，要不然随便哪个国家都能干涉他的合法性了。所以，要把这个范围，限定在“法兰西民族”之内。
中国这边，中华民族这个概念，作为现代名词，最早应该是梁启超提出来的。当时的主要领导者和理论家——为了规避敏感词，我们叫他“非法集资之神”孙先生——也使用这个词。
但问题在于，这个词的意思，一直是非常灵活的。民族的边界，一直在根据形势的变化和政治需要，灵活地变动。
早期的革命者往往只宣称光复汉地，不讨论边疆地区。但当时情况变化非常迅速，大家很快发现，想象中的，或者清朝自己吹嘘中的“清帝退保蒙满”的事情并没有发生，因为边疆区一样讨厌清帝。这次没有“北元”之类的后续了，清朝和帝制一起，直接完蛋了。
现在意外情况发生了。新政权发现，清朝的版图有机会维持了。
这时候，有两个选择，一是以民族为核心，放弃对边疆区领土的宣称。一是以领土为核心，改变对民族的定义范围。
结果是，不管是革命者还是单纯的野心家，几乎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。新政府开始要求对边疆地区各省的主权，几年内，主流叙述就从排满复汉，变成了五族共和。
按照欧洲的民族主义和民族国家理论，这个转变其实是非常唐突的，而且新的论述，也经常很……生草。
举个例子，当时北京的国民政府，在地坛那地方，修了一个“五族共和亭”，在里面挂了五个人像：代表汉族的黄帝，代表满族的努尔哈赤，代表蒙族的成吉思汗，代表回族的穆罕默德，代表藏族的宗喀巴。这五个人就是国民政府的“五色帝”，对应五方，和地坛一样，象征着对国家社稷的主权。
……因为槽点多的不知道从哪开始说，我就不细说了。
那么，这种堪称暴论级的“民族国家”叙述，真的能用么？
反正在中国，就是真的能。
当然，对此不满的人一直有。最不满的就是赞助了“非法集资之神”的日本人。
日本人本来指望“民族革命”之后，领土边界会随之发生变化，能把蒙满炸出来给他，为此给了不少帮助。结果事成之后，人家翻脸不认了。
所以他耿耿于怀到现在，也是正常的。毕竟日本的钱，算是被白嫖了；日本的萝莉，也算是被白嫖了……
模块2：从民族到国家
边界确定之后，按理说，边界内的民族就没有什么问题了。接下来，就是如何构建从民族到国家，这个授予合法性的结构。
我们之前举了法国和苏联两个典型例子，他们二者，就是两个典型的叙述思路。
法国不承认国内有其他民族存在，认为所有公民都只属于一个法兰西民族。因为法国的理论认为，人民与国家之间应该直接建立社会契约关系，不能有一个其他群体当“中间商”。
在法国的官方语境中，“国家”和“民族”就是一个单词，是一对绑死的概念。他强调自己是“公民民族”，不承认“族裔民族”。所以法国人说他自己是“共和国”，但他这个共和国和其他共和国，是有点差别的。
而苏联是另一种方式，他是传统的欧式帝国的结构。
欧洲传统说法里的帝国，就是由一个个邦国或者说领地，基于共同的普世信仰组成的，有更高一级法理的政体。而且理论上，帝国和普世信仰是绑定的。
为了方便理解，我们看神罗。
神圣罗马帝国由一大堆领地组成。理论上，天主教世界只有这一个帝国，其他所有天主教国家，都是神罗的封臣。神罗也是天主教的保护人，承担着守护信仰和传教的义务。
当然，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么理想，而且神罗的权威也一直在受到法国等的挑战。法国有相对独立的祭祀权体系和更高的集权制度，所以可以不理他。
苏联由一大堆加盟国组成。理论上，社会主义世界只有这一个联盟，其他所有国家，都是苏联的加盟国。苏联也是共产主义的保护人，承担着守护信仰和传教的义务。
当然，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么理想，而且苏联的权威也一直在受到中国等的挑战。中国有相对独立的祭祀权体系和更高的集权制度，所以可以不理他。
这个相似其实不奇怪。虽然之前拿大食来形容他意识形态上的问题，但人家文化上终究还是更接近欧洲国家，自然也更接近欧洲传统了。
其实这个结构，苏联自己应该也知道，你看他国歌开头几句就行：
牢不可破的联盟，自由共和国——这个是“帝国”的组成方式
伟大的罗斯永远屹立不倒——这个是“罗马”的特性（历史传承，伟大，永恒）
万岁，依靠人民意志而建立起的、
统一的，强大的苏维埃联盟——这个是他“神圣”特性的来源
他这个“苏维埃社会主义、共和国联盟”，其实就是“神圣罗马、帝国”。这么说大概就好理解了。
所以，苏联有一堆加盟国，但他是没有“苏联民族”这个概念的。因为他也不需要。
世界上大多数国家，都是表面上试图在学这两种，然后基本都学不来……
而中国，是把两个都搬来了。
模块3：中华民族
中国的特色是，既有作为“公民民族”的中华民族，也因为历史和疆域原因，有不少族裔民族。官方一边使用中华民族概念，一边模仿苏联的结构。
对中国人自己来说，这个概念倒是不难理解：21世纪的中华民族，相当于战国时的“诸夏”，或者隋唐时的“汉人”。他其实是个政治概念，是在和共同的敌人长期对抗中，渐渐形成的一个以军事、政治为重心的群体。
说的直白点就是，为什么要有诸夏？因为要和蛮夷戎狄打架；为什么要有汉人？因为要和五胡打架。在这个冲突过程中，“诸夏”之类的概念不断变化。诸夏的界定肯定有血缘因素，因为有血亲的人更容易结盟；也肯定有文化因素，因为文化相似的人更容易抱团去打仗。但最后做出决定的，其实还是现实的、因为军事政治而生的需求。
——很多时候，不是因为双方语言文化相似，才一起去打仗；而是双方要一起去打仗，合作的时间长了，语言文化就相似了。这一点在古代尤其突出。
这个范围一点点扩大，就成了现在的样子。
所以，“诸夏”其实就是这个文明对应人群的1.0版本，“汉人”是他的2.0版本，中华民族就是3.0版本。
不过现在这个版本还不太完善。原因也很简单，时间太短了……
我们回头看一看：
诸夏的概念从西周初年甚至更早就有雏形了，但一直到春秋后期才算形成理论，期间和当时的蛮夷打了四五百年，打的“不绝如缕”，这才算成形。
汉人的概念在汉朝出现，但这个词本身大量使用，反而是两晋南北朝时期，被胡人喊出来的，直到隋唐时期算是差不多定型。这期间又打了四五百年。（还没算后续的各种变化）
而中华民族，一般认为是抗战打出来的。
——全面抗战一共只有八年，就算从甲午开始算，总共也就是五十年。这个时间，说实话是不够的。
而且，日本人的威胁程度，跟之前那俩次遭遇的敌人，也根本没法比。
日本人打的主要是常凯申政权，这是几千年以来，横向实力最弱的政权了。结果，全面战争开始一年多，他就打不动了，以至于常凯申都能把主要精力转向内战，更别提那些没有被直接波及的边疆区，根本没有达到“强迫大家团结”这种效果。
（我经常看有人说，日本人能不能也强行融入中华民族。答案当然是不能，因为他太菜了，不配。
……只不过这个逻辑可能太无情了（对两边都很无情），所以大家都不怎么说。）
所以，这个3.0版本，就不如前两者那么牢固。简单来说，就是这回的外敌太菜了……
而现在这个中华民族，他是民族么？其实不是。是国族么？也不完全是。他是一个正在形成的、非常中国式的族群概念。
因为非常中国，所以西洋式的分类只能和他类似，差别其实不少。又因为正在形成，所以拿成熟的、“套路化”的经验看它，也同样时常套不上。
下述部分可能比较令人不适，是用这套合法性理论进行的推导，感情比较充沛的读者直接无视就行。因为有些事情，如果说出来，其实是很反直觉，也不合乎情感的。
当初，可能为了迎合国际观瞻，也可能是有人真的信这个，总之，结果是中国照搬了苏联的一部分模式。但这种照搬，也是有所保留的。
这个其实很明显。苏联在联盟下，设立了一些自治共和国，中国也设置了自治地区，但权力比苏联那边小得多。因此，这种模仿，只是装了个壳，并没有像苏联那么“分封”，实质上依然是中央集权、文官政府的管理结构。
实际上，即使后来有些地方出问题，也是官僚机构内部出现问题，表现的特征就是各种“两面人”——就算想搞事，也只能依托于官府，通过职务便利，在官府内部搞事。哪怕外部势力，都得依托官府内的保护伞，才能谋得机会。
（这种情况甚至不止现在，古代都是这样，经典例子就是越南。算是中国的特色了……）
苏联当然对中国的各种修改很不满，不过不满也没用，谁让他菜，玩不来这个……
而另一个区别，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。苏联的主体民族是俄罗斯，而俄罗斯在苏联内部，是有一个加盟共和国的。中国最大的民族是汉族，但汉族并没有自治区。
因为这俩的合法性结构根本就不一样。苏联是个普世帝国，他直接下辖各个领地就行。但中国不是，中国是个文明型国家，而且新的文明族群只构建了一半。
这就有个吊诡的问题：对现在中国的合法性构建，最有能力产生威胁的，是哪个民族？
答案是汉族。
因为汉族和俄罗斯族根本不是一个概念，他不是个单纯的民族那么简单，他是华夏文明的2.0版本。他和中华民族（华夏3.0），在一定程度上，是生态位重合的。
如果有一个汉族自治区，那这个地方就是真·小中国了，因为他真有能力自己构建一个相同结构的文明叙事出来，变成中国里头再套一个中国。对文明型国家来说，这才是最麻烦的……
之前讲历史的时候说过，一个成熟的政治家，在进行防范的时候，看的不是态度，而是能力。现在很多人耿耿于怀的、建国初期的一些说法，其实就是这种心理的反应。
程度上和时机上是否合适，是另一回事了，不同人有不同的视角和想法。但这个事情本身，肯定不是没理由的，也不是人家就故意要烦你……
而这个问题，可能也没有简单快速的解决方法了。
正常情况下，应该是和东洋人、西洋人打个几百年，然后中华民族逐渐把汉族在内的各个群体吸收，成为新时代的文明共同体。但现在没打多久，洋人不打了……
你说这是好事吧，它导致现在的民族论述不尴不尬，怎么说，反正都有人不高兴；你说它不好吧，毕竟少了很多苦难，少死了很多人，也不能说是坏事。
所以说现在怎么办？答案是没办法，就一个字，拖。
中国的文明核心足够强大，官僚制度也比其他国家发达的多。哪怕论述有点瑕疵，也无所谓，反正照样能跑下去。
而且，虽然也有敌对势力，但这些敌人自己都菜的不行。指望一个0级的文明，去理解、攻击一个3级的文明……这其实是不太可能的。
因为人类只能想象自己可以理解的东西。
比如，美国确实在试图攻击西域的民族问题，但他很诡异地抓着棉花不放……因为他其实理解不了这么复杂的文明模式和合法性构建问题，但你要说“强迫别人在棉花田里干活”，那就没人比他更懂了。
而当年苏联搞事的方式，是直接给好处，引诱边境牧民——这就是草原贵人们争夺部众时的方法。
这手法就……低端到湖南大经师都懒得理他。没办法，人家就会这种……
当然，这俩货更多时候是通过扶持代理人。但不扶持代理，也不行。他俩自己下场造成的直接损害，都不一定有假突厥人严重，起码假突厥人真的懂点伊斯兰教……
所以你说这事有多严重，也未必特别严重。坚持拖下去，慢慢等改土归流，其实就可以了。
期间肯定会出现各种问题，各种挫折乃至倒退，但这事儿本来就是几百年为周期的。所以其实也不用心急的，现在比历史上都好多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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