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二十五章 钢铁与血肉
宁狄郡，明治县。
工坊里，一群人正围着测试台，不断进行调试。
这里现在是西凉州的印刷中心，有很多书坊和相关的商铺，渐渐聚集起来，让这座小城，都渐渐有了名气。各地书商，经常来往这里。
唯一的遗憾，大概是郡县的名字不太好记。毕竟，新开拓的地方，名字往往非常缺乏辨识度，换来换去，都是“张、扬、威、武”，最多加个“宁、靖、宣、平”，反正也没别的好用了。
平时还不明显，现在，一下增加了十几个郡名，近百个县名。州郡乃至长安的老学究们，都挠秃了头，四下翻书，看差不多的就丢上去——朝廷急着要，也没法想太多了。
殷琼站在台子不远处，监督着那个西洲法师，防止他耍赖。
台子上，放着一个测试弩臂的工具——其实就是个架子。用的时候，把弩臂架上去，再挂上重物。加上多重的权，能把弩拉上弦，这弩的力量就有多大。
虽然弩有不同规格，但每把弩的强弱还是不尽相同的，也不好控制。因此，每造出来一把，就得这么测试一次，再把规格和实际力度都记录下来。
所以说是六石弩，拿到手里可能只有四石多，也可能超过六石。用一段时间之后，还会继续变化，士卒又得自己测试记录——这肯定不是理想情况，但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。
但这次，测试台上，架着的是一根臂骨。
殷琼看着刘先生熟练地把铜权一个个往上加，而那个托盘，甚至没有晃动。
然而臂骨已经渐渐不堪重负，上面的深色法术光芒，也开始紊乱起来。刘先生瞥了眼，手里动作不停，加上去的砝码，却越来越小。
最终，他把一个拇指大的铜块放上去的瞬间，臂骨咔地一声，断成两截。
刘先生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，拿起印戳，在册子上的下一栏，啪地盖了下。
“不合格”
另一边，本来就面如死灰的亡灵法师，更加面如死灰了。
“先生，您这个标准，是不是太高了……”他努力发出嘶哑的声音，试图进行辩解。
“标准都是一样的。”刘先生简短地说：“不合格就是不合格。”
“我们这个标准，从先秦的时候就开始用了。”旁边，一个年轻助手解释道：“当年的矩子专门制定了这套规则，方便那些没法专程来请教的弟子，让他们少走弯路。一直修改到现在，已经很成熟了。”
“你这个材料，不行的。”他拿起断裂的骨头，瞅了瞅断口：“用在印书机上，几天就得开裂，一个月内就得断。用这东西，还不够麻烦的。”
“他们能大规模提供的，只能到这种水平了。”角落里，一个披着黑斗篷的年轻女声说：“更好的材料，不见得随时能获取，价值也会飞升。”
“这还是他说的，特挑的呢。”助手顺手把断骨丢到旁边的篓子里：“我看是没戏了。丢了吧。”
“薇拉小姐，女伯爵可是说好要帮我们的——”亡灵法师急忙向旁边求助。
“这个，我说的也不算啊……”斗篷下的薇拉也很无奈。
当初，亡灵法师之间传言，说有女巫跑到东边，得到了庇护。亡灵法师们很是兴奋，毕竟，女巫天天被教会追杀，自己也天天被教会追杀。现在她们在异教徒那里找到了安家之所，那自己也不用天天担惊受怕了。
安稳起见，他们找到了和东方人有往来的一支吸血鬼，打听具体情况。
但女伯爵不建议他们就这么过去。
凉州人对女巫还不错，那是对一部分女巫。真要惹到他们，这些人对其他异教徒，下手比教会还狠。
有的女巫跑到凉州地界，继续祭祀原本的神灵，又组织乌尼亚村民杀人献祭。消息被县吏得知，当即调动兵卒抓捕。
乌尼亚的乡村，当年领主和教会的管理都很薄弱，只是时不时来转一圈，女巫藏好就行。就算教会派来了审判官，在这种偏远地方，也往往只是一支佣兵队，甚至可以煽动民众围攻他们。
但现在，凉州官吏，只要一纸公文，就能号令全郡亭长一起出动。各地村落里，都有游徼带着人马，对着户籍簿册，逐家逐户索查犯人。
汉朝的法律也十分严酷。总督钱先生平时宽厚温和，但这一次献祭，仅被他以军法紧急处置、下令公开处斩者，前后就有数千人之多。
有些教徒苦心经营已久的村落，因为抵抗郡卒，几近被杀戮一空。刑场旁的小溪，吸血鬼可以直接饮用里面的水。乌尼亚故地盘踞数百年的邪教徒，在这一场大案里，就基本死亡殆尽了。
女伯爵说，他们是只见过那些受欢迎的女巫，没见过那些让东方人厌恶的——反正后者基本都死了。这些人的行事风格和态度，让吸血鬼都心惊不已。她建议，法师们还是老实点，别去自找麻烦。
不少亡灵法师被吓跑了，但还有人依然决定去碰碰运气。他们觉得自己也没惹过东方人，而且自己苦心研究的技术，应该是有点用的，换个安稳些的老窝，也不算亏。
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，想找工作，实在不太容易。
犹豫间，刘先生来回踱了几步，忍不住发表了评论。
“你们的思路，从头到尾都错了。”他走到旁边，一副立起来的骨架前，伸手指点起来。
“我们要的是工具，你弄个骷髅来干什么？”他严厉地训斥道：“这些东西，有用么？”
“要腿干什么？不麻烦么？”他伸手把骷髅的腿拆了下来：“为什么要花精力让它走路？”
“它不是要干活么。”亡灵法师解释道：“干活，总得走到东西旁边吧。”
“为什么不能让东西送到它旁边？”刘先生反问：“就算要走，用轮子不比它两条腿简单，还省下了复杂结构和浪费的法力？工坊里还要专门设置障碍物，让它上下楼梯玩么？”
“……”法师哑口无言。
“这些也不需要。”他继续动手，把肋骨和胯骨之类也都拆了下来：“全是多余死重。你要这些东西干嘛？”
“两只手也过剩了。”他顺手拆下一只胳膊：“书坊里，让这东西干的活，是抓取和放置。两只手分开用，比安在一起更好。”
“而且这样，可以节约剩下的连接结构了。”他把脊柱连同头骨也拆了下来，又看了看，把肩胛骨之类也卸掉了。
“你看，有用的，就这一段而已。”他站在骨头堆旁，拿着根骷髅手臂，挥了挥，总结道。“我控制这个也可以的！”亡灵法师急忙说：“这样确实还更简单了。我可以一次操控更多个。如果动作很简单，那么还能继续增加。”
“但那样的话，我还为什么要用它？”刘先生看了眼臂骨，嫌弃地说。
“骨器是淘汰了一千多年的东西了。规格差别大、加工麻烦、材质脆弱、产量无法迅速增加。”他一口气罗列了一串问题：“为什么用骨头不用铁？为什么用关节不用机关？你都能用法术加固骨头，为什么不去加固原本更结实的东西呢？”
“我们就只研究过这些啊。”亡灵法师只好承认道：“人体是最精细也是最神圣的，所以利用起来……”
“谁给你说的？”刘先生顺手用臂骨敲了下法师的脑袋：“那是因为我们使用机关的水平有限，但就算现在，很多地方，人也早就不是最佳选择了。要是有能力把身上易损的地方，换成金身，你看谁不愿意？”
“你们天天说自己和教会对着干，结果还是一直在教会的教义里打转。不觉得丢人么？”他摇着头，训斥道：“血肉怎么和钢铁比？你们从一开始，就找错方向了。”
“那，他们到底能用上么？”旁边，薇拉也开始说情：“要是轻一点的活，或许也能干。”
“技术上说，在控制方面，倒是有可以用的地方。”刘先生如实道：“但是，这就得改动工坊的工作流程。书坊的成本并不算高，我觉得，现在不见得有这个机会了。”
“所以我们专门要来这里。”薇拉劝说道：“这里不是还要新开设一些印书坊么？如果他们工作量很大，节约下来的人力开销，能说动东家去改良工艺，那么还是有机会的。”
“我想想。”刘先生沉思起来。
“你做过生意？”殷琼忍不住小声问：“我以前就见苏白芷说过这些。你也研究过？”
“当然。”薇拉自豪地说：“外人不一定知道。其实，加拉西亚一半的理发店，都是我们开的。女伯爵一直让侍女负责审查经营情况，我就是干这个的。”
“你们开理发店干嘛？”殷琼奇怪地问。
“这边的人，都喜欢去理发店放血。”薇拉解释道。
“呃，我以为都是去抢的……”殷琼愣了愣。
“那些没脑子的蠢货，才天天冒着和教会拼命的风险，去抢人吸。”薇拉鄙夷地说：“我们研究的血法术和相关技艺——就是保鲜的那种——已经很成熟了。每年收集到的血，都多到用不完，甚至可以挑着喝。”
“而且，也不用去和凡人冲突。你要是不给他放血，他还不乐意呢。”她得意地说：“而且不止病人，健康人一样没事儿去放血，越是营养好的富贵人，越喜欢这样。”
“放血也只是刺穴位，流出几滴吧。”殷琼想了想，说：“还真能整杯子放？”
“哪里止。是整盆的放。”薇拉回答：“贵族少爷关心生病的小姐，你知道他会怎么说么？”
“不知道。”殷琼摇摇头：“我哪认识什么贵族。最熟悉的，就是钱程了。他大概会让人家多喝热汤，或者找大夫吧。”
“这边的少爷可不会让人多喝热汤。太没情调了。”薇拉说：“他们会让女伴多放血。”
“呃……”
“你看，人家自愿给我们免费献血，要少了，还不高兴。你说，还要拒绝他们么？”
殷琼哑口无言。
两人正说着，另一边，刘先生也想好了初步的规划。
众人讨论了一会儿，就各自离开了。
一个月后。
县里新开设的几家大印书厂，陆续开工。他们的主要客户，是那些需要读物的西洲人。
瓷器丝绸这些，凉州本地产的，未必竞争得过中原那些更优秀的同行。但印书，就没这么多问题了。而且，这边距离也近，他们需要什么，随时反馈都可以。
西洲人普遍没什么文化，但不少人对经文，有刚性需求。而且，由于当地书籍产量非常有限，所以，常年处于极度缺乏状态。
工坊里，正连天加夜地运作着。
一张张纸从机器里滑出，几个骷髅手臂立刻把四角固定好，随后开始机械地来回刷墨、捶打。一段时间后，又一根骨臂伸来，在前者松开的瞬间，将纸张抽走。
随即，大张的纸被裁成固定大小，又送到一个握着锥子的骨臂前。这根骨臂比较特别，上面还有铁管加固。那摞纸刚到地方，就开始高速打孔。
不一会儿，一摞神圣经文就印刷完成，滑到传送带尽头的木箱里，等待最后的打包和运输。
工坊运转得很顺利。因为经文版本单一，所以也不需要重新排版。甚至连这回用的书版，都是州里早前做好，书商统一购来的。
经文的内容，是钱使君亲自校验、注释的，十分浅显易懂。除了出货量最大的隶书版，还有巴里希文、南方通用文等好几种语言，可以让高端客户选购。
一本本书册从这里运出，经过或明或暗的渠道，被说着各种语言的商人，贩卖到大陆各处。那些地方的书商，很快被物美价廉的竞争对手挤垮。一时间，如何应对他们联合教会发起的打压，已经成了超越生产本身的最大难题。
不过，这里工作的亡灵法师，生活并没有好到哪里去。
书坊的东家们并不熟悉这些人，也不知道如何管理最好。考虑到他们就是晚倍恶介绍来的，为了方便管理，东家们合伙出钱，又雇了个熟悉亡灵法师的晚倍恶，专门看管他们干活。
晚倍恶残暴苛刻，整日压榨亡灵法师，不准他们休息。
开始的时候，亡灵法师希望每天留下自由活动的时间。但晚倍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。
“凡人才要休息，你们休息什么。干活干活！”晚倍恶斥责道。
后来，亡灵法师又希望，每周留个喘息的机会。但晚倍恶又毫不犹豫地拒绝了。
“教会才过礼拜日，你们过什么。干活干活！”晚倍恶斥责道。
亡灵法师打不过强大暴虐的晚倍恶，还怕丢了工作，又被追杀——被教会逮到，可就死透了。于是只好继续没日没夜地工作，隔三差五有人又过劳死，大家就互相复活下，再继续干活。
法术加持的血肉之躯依然痛苦。他们也不知道这苦日子，什么时候是个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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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坊里，一群人正围着测试台，不断进行调试。
这里现在是西凉州的印刷中心，有很多书坊和相关的商铺，渐渐聚集起来，让这座小城，都渐渐有了名气。各地书商，经常来往这里。
唯一的遗憾，大概是郡县的名字不太好记。毕竟，新开拓的地方，名字往往非常缺乏辨识度，换来换去，都是“张、扬、威、武”，最多加个“宁、靖、宣、平”，反正也没别的好用了。
平时还不明显，现在，一下增加了十几个郡名，近百个县名。州郡乃至长安的老学究们，都挠秃了头，四下翻书，看差不多的就丢上去——朝廷急着要，也没法想太多了。
殷琼站在台子不远处，监督着那个西洲法师，防止他耍赖。
台子上，放着一个测试弩臂的工具——其实就是个架子。用的时候，把弩臂架上去，再挂上重物。加上多重的权，能把弩拉上弦，这弩的力量就有多大。
虽然弩有不同规格，但每把弩的强弱还是不尽相同的，也不好控制。因此，每造出来一把，就得这么测试一次，再把规格和实际力度都记录下来。
所以说是六石弩，拿到手里可能只有四石多，也可能超过六石。用一段时间之后，还会继续变化，士卒又得自己测试记录——这肯定不是理想情况，但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。
但这次，测试台上，架着的是一根臂骨。
殷琼看着刘先生熟练地把铜权一个个往上加，而那个托盘，甚至没有晃动。
然而臂骨已经渐渐不堪重负，上面的深色法术光芒，也开始紊乱起来。刘先生瞥了眼，手里动作不停，加上去的砝码，却越来越小。
最终，他把一个拇指大的铜块放上去的瞬间，臂骨咔地一声，断成两截。
刘先生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，拿起印戳，在册子上的下一栏，啪地盖了下。
“不合格”
另一边，本来就面如死灰的亡灵法师，更加面如死灰了。
“先生，您这个标准，是不是太高了……”他努力发出嘶哑的声音，试图进行辩解。
“标准都是一样的。”刘先生简短地说：“不合格就是不合格。”
“我们这个标准，从先秦的时候就开始用了。”旁边，一个年轻助手解释道：“当年的矩子专门制定了这套规则，方便那些没法专程来请教的弟子，让他们少走弯路。一直修改到现在，已经很成熟了。”
“你这个材料，不行的。”他拿起断裂的骨头，瞅了瞅断口：“用在印书机上，几天就得开裂，一个月内就得断。用这东西，还不够麻烦的。”
“他们能大规模提供的，只能到这种水平了。”角落里，一个披着黑斗篷的年轻女声说：“更好的材料，不见得随时能获取，价值也会飞升。”
“这还是他说的，特挑的呢。”助手顺手把断骨丢到旁边的篓子里：“我看是没戏了。丢了吧。”
“薇拉小姐，女伯爵可是说好要帮我们的——”亡灵法师急忙向旁边求助。
“这个，我说的也不算啊……”斗篷下的薇拉也很无奈。
当初，亡灵法师之间传言，说有女巫跑到东边，得到了庇护。亡灵法师们很是兴奋，毕竟，女巫天天被教会追杀，自己也天天被教会追杀。现在她们在异教徒那里找到了安家之所，那自己也不用天天担惊受怕了。
安稳起见，他们找到了和东方人有往来的一支吸血鬼，打听具体情况。
但女伯爵不建议他们就这么过去。
凉州人对女巫还不错，那是对一部分女巫。真要惹到他们，这些人对其他异教徒，下手比教会还狠。
有的女巫跑到凉州地界，继续祭祀原本的神灵，又组织乌尼亚村民杀人献祭。消息被县吏得知，当即调动兵卒抓捕。
乌尼亚的乡村，当年领主和教会的管理都很薄弱，只是时不时来转一圈，女巫藏好就行。就算教会派来了审判官，在这种偏远地方，也往往只是一支佣兵队，甚至可以煽动民众围攻他们。
但现在，凉州官吏，只要一纸公文，就能号令全郡亭长一起出动。各地村落里，都有游徼带着人马，对着户籍簿册，逐家逐户索查犯人。
汉朝的法律也十分严酷。总督钱先生平时宽厚温和，但这一次献祭，仅被他以军法紧急处置、下令公开处斩者，前后就有数千人之多。
有些教徒苦心经营已久的村落，因为抵抗郡卒，几近被杀戮一空。刑场旁的小溪，吸血鬼可以直接饮用里面的水。乌尼亚故地盘踞数百年的邪教徒，在这一场大案里，就基本死亡殆尽了。
女伯爵说，他们是只见过那些受欢迎的女巫，没见过那些让东方人厌恶的——反正后者基本都死了。这些人的行事风格和态度，让吸血鬼都心惊不已。她建议，法师们还是老实点，别去自找麻烦。
不少亡灵法师被吓跑了，但还有人依然决定去碰碰运气。他们觉得自己也没惹过东方人，而且自己苦心研究的技术，应该是有点用的，换个安稳些的老窝，也不算亏。
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，想找工作，实在不太容易。
犹豫间，刘先生来回踱了几步，忍不住发表了评论。
“你们的思路，从头到尾都错了。”他走到旁边，一副立起来的骨架前，伸手指点起来。
“我们要的是工具，你弄个骷髅来干什么？”他严厉地训斥道：“这些东西，有用么？”
“要腿干什么？不麻烦么？”他伸手把骷髅的腿拆了下来：“为什么要花精力让它走路？”
“它不是要干活么。”亡灵法师解释道：“干活，总得走到东西旁边吧。”
“为什么不能让东西送到它旁边？”刘先生反问：“就算要走，用轮子不比它两条腿简单，还省下了复杂结构和浪费的法力？工坊里还要专门设置障碍物，让它上下楼梯玩么？”
“……”法师哑口无言。
“这些也不需要。”他继续动手，把肋骨和胯骨之类也都拆了下来：“全是多余死重。你要这些东西干嘛？”
“两只手也过剩了。”他顺手拆下一只胳膊：“书坊里，让这东西干的活，是抓取和放置。两只手分开用，比安在一起更好。”
“而且这样，可以节约剩下的连接结构了。”他把脊柱连同头骨也拆了下来，又看了看，把肩胛骨之类也卸掉了。
“你看，有用的，就这一段而已。”他站在骨头堆旁，拿着根骷髅手臂，挥了挥，总结道。“我控制这个也可以的！”亡灵法师急忙说：“这样确实还更简单了。我可以一次操控更多个。如果动作很简单，那么还能继续增加。”
“但那样的话，我还为什么要用它？”刘先生看了眼臂骨，嫌弃地说。
“骨器是淘汰了一千多年的东西了。规格差别大、加工麻烦、材质脆弱、产量无法迅速增加。”他一口气罗列了一串问题：“为什么用骨头不用铁？为什么用关节不用机关？你都能用法术加固骨头，为什么不去加固原本更结实的东西呢？”
“我们就只研究过这些啊。”亡灵法师只好承认道：“人体是最精细也是最神圣的，所以利用起来……”
“谁给你说的？”刘先生顺手用臂骨敲了下法师的脑袋：“那是因为我们使用机关的水平有限，但就算现在，很多地方，人也早就不是最佳选择了。要是有能力把身上易损的地方，换成金身，你看谁不愿意？”
“你们天天说自己和教会对着干，结果还是一直在教会的教义里打转。不觉得丢人么？”他摇着头，训斥道：“血肉怎么和钢铁比？你们从一开始，就找错方向了。”
“那，他们到底能用上么？”旁边，薇拉也开始说情：“要是轻一点的活，或许也能干。”
“技术上说，在控制方面，倒是有可以用的地方。”刘先生如实道：“但是，这就得改动工坊的工作流程。书坊的成本并不算高，我觉得，现在不见得有这个机会了。”
“所以我们专门要来这里。”薇拉劝说道：“这里不是还要新开设一些印书坊么？如果他们工作量很大，节约下来的人力开销，能说动东家去改良工艺，那么还是有机会的。”
“我想想。”刘先生沉思起来。
“你做过生意？”殷琼忍不住小声问：“我以前就见苏白芷说过这些。你也研究过？”
“当然。”薇拉自豪地说：“外人不一定知道。其实，加拉西亚一半的理发店，都是我们开的。女伯爵一直让侍女负责审查经营情况，我就是干这个的。”
“你们开理发店干嘛？”殷琼奇怪地问。
“这边的人，都喜欢去理发店放血。”薇拉解释道。
“呃，我以为都是去抢的……”殷琼愣了愣。
“那些没脑子的蠢货，才天天冒着和教会拼命的风险，去抢人吸。”薇拉鄙夷地说：“我们研究的血法术和相关技艺——就是保鲜的那种——已经很成熟了。每年收集到的血，都多到用不完，甚至可以挑着喝。”
“而且，也不用去和凡人冲突。你要是不给他放血，他还不乐意呢。”她得意地说：“而且不止病人，健康人一样没事儿去放血，越是营养好的富贵人，越喜欢这样。”
“放血也只是刺穴位，流出几滴吧。”殷琼想了想，说：“还真能整杯子放？”
“哪里止。是整盆的放。”薇拉回答：“贵族少爷关心生病的小姐，你知道他会怎么说么？”
“不知道。”殷琼摇摇头：“我哪认识什么贵族。最熟悉的，就是钱程了。他大概会让人家多喝热汤，或者找大夫吧。”
“这边的少爷可不会让人多喝热汤。太没情调了。”薇拉说：“他们会让女伴多放血。”
“呃……”
“你看，人家自愿给我们免费献血，要少了，还不高兴。你说，还要拒绝他们么？”
殷琼哑口无言。
两人正说着，另一边，刘先生也想好了初步的规划。
众人讨论了一会儿，就各自离开了。
一个月后。
县里新开设的几家大印书厂，陆续开工。他们的主要客户，是那些需要读物的西洲人。
瓷器丝绸这些，凉州本地产的，未必竞争得过中原那些更优秀的同行。但印书，就没这么多问题了。而且，这边距离也近，他们需要什么，随时反馈都可以。
西洲人普遍没什么文化，但不少人对经文，有刚性需求。而且，由于当地书籍产量非常有限，所以，常年处于极度缺乏状态。
工坊里，正连天加夜地运作着。
一张张纸从机器里滑出，几个骷髅手臂立刻把四角固定好，随后开始机械地来回刷墨、捶打。一段时间后，又一根骨臂伸来，在前者松开的瞬间，将纸张抽走。
随即，大张的纸被裁成固定大小，又送到一个握着锥子的骨臂前。这根骨臂比较特别，上面还有铁管加固。那摞纸刚到地方，就开始高速打孔。
不一会儿，一摞神圣经文就印刷完成，滑到传送带尽头的木箱里，等待最后的打包和运输。
工坊运转得很顺利。因为经文版本单一，所以也不需要重新排版。甚至连这回用的书版，都是州里早前做好，书商统一购来的。
经文的内容，是钱使君亲自校验、注释的，十分浅显易懂。除了出货量最大的隶书版，还有巴里希文、南方通用文等好几种语言，可以让高端客户选购。
一本本书册从这里运出，经过或明或暗的渠道，被说着各种语言的商人，贩卖到大陆各处。那些地方的书商，很快被物美价廉的竞争对手挤垮。一时间，如何应对他们联合教会发起的打压，已经成了超越生产本身的最大难题。
不过，这里工作的亡灵法师，生活并没有好到哪里去。
书坊的东家们并不熟悉这些人，也不知道如何管理最好。考虑到他们就是晚倍恶介绍来的，为了方便管理，东家们合伙出钱，又雇了个熟悉亡灵法师的晚倍恶，专门看管他们干活。
晚倍恶残暴苛刻，整日压榨亡灵法师，不准他们休息。
开始的时候，亡灵法师希望每天留下自由活动的时间。但晚倍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。
“凡人才要休息，你们休息什么。干活干活！”晚倍恶斥责道。
后来，亡灵法师又希望，每周留个喘息的机会。但晚倍恶又毫不犹豫地拒绝了。
“教会才过礼拜日，你们过什么。干活干活！”晚倍恶斥责道。
亡灵法师打不过强大暴虐的晚倍恶，还怕丢了工作，又被追杀——被教会逮到，可就死透了。于是只好继续没日没夜地工作，隔三差五有人又过劳死，大家就互相复活下，再继续干活。
法术加持的血肉之躯依然痛苦。他们也不知道这苦日子，什么时候是个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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